許彤在粉專發的是廣東話。廣東話和普通話就差那幾個字,邏輯不遠,但我看著也是迷茫。只記得有天我搜尋了廣東話翻譯機,將她說過的話一則一則的翻,而瞬間那一字一句都成了我能理解的語意、進到我的世界,並且在那個地方開了一個口,讓我疼痛。

可她早就在那裡了,並不因為我去讀或不讀他而存在或消失。許彤早就想賣身了,從她開始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時候,從她開始想為社會做點什麼的時候,或者從她後來一直沒有機會學會怎麼去愛人的時候。(延伸閱讀:我援交,我是陽光下的人:專訪香港私鐘許彤「賣陰道犯什麼罪?」

Cmw Boni

Dear 世人 我們可不可以有空一起抱住睡覺,相親相愛但不做愛? 我們可不可以拖住手睡一晚,醒了可以互相依偎但各自發呆玩電話,而不需投入感情不需承諾?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要有人抱著睡一晚的入場券就是性愛,公平嗎。 (取自「地方的蕩婦(的不專業援膠手記)」粉絲專頁)

我從小就想做雞

在做援交前,許彤甚至沒有真正談過一場戀愛。於是往後這一次次的碰觸,烙在她青澀的身體感知上;她難以記清楚哪一個人是什麼名字,她只緩緩地保存著每一道溫柔,或深或淺地侵蝕她的慾望。

對她而言,性服務的特殊點不在它是一種「身體上的服務」、它涉及性愛,「比如說我幫你按摩,也會涉及到身體啊」。在許彤的感受裡,性交易的特別在於它跟我們對情慾與愛的想像重疊了。就像很多人認為,愛跟性是攪在一起的。

她回憶起自己接的第四還第五個客人,身上有刺青,頭髮有點長、兩邊剃光了,聲音很好聽,是第一個說她可愛的人。那晚他牽著她的手睡,每當她滾開他就要把她抱回來。她暈船了,好幾天心裡就想著這個人,短訊幾封幾封的發,想他會不會再嫖她一次,或者只是無金錢買賣的單純約炮也好。

後來有一個年輕的男孩,在他們交易後和她來回親密短訊了大約一個星期,她就沒有被這樣調情過,她又沉了。還有一次是一個有老婆的男人,他會開車載她兜風、約她吃飯,一邊說著像妳這樣的女孩我真的不能 say no 阿。她知道那單單只是一句話,但那話對她來說好有份量,她擱在心裡,她沒有這樣被當面表白過。

她朋友嚷嚷妳怎麼就做雞做成這樣狼狽。她說援交最壞的地方是撞到好客人,妳給出好多美好的第一次給未來男友或情人以外的;每一個他身上都有著似曾相識的溫柔。但錢已收了,關上門,時間都還是要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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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後來自己想想,或許是自己太沒經驗了。沒人對她做過的事,她驚喜,她因為太缺乏愛所以有人挖了坑她就要跳。但她終究知道那不過是一種技術,「傳幾個字向妳調情,也不花力氣。」當他們買了妳一個晚上兩個晚上,他抱你牽你手那不一定是情,可能只是他那一刻有牽手的生理需要。

所以她賣陰道,但不賣感情。她說我賣給你你也不信。而要當一個專業的、只將性工作當成工作的妓女有多難?

她只等自己人見多了,愛做多了,免疫力就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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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彤大約七、八歲的時候,她心頭裡就反覆出現一種假想:想著自己會被一個巨大的機器綁上絲帶,然後將她放進盒子裡。「機器是很大的,我是很無助的,我會被送給一個有權有勢的人,讓他玩。」

她知道這是某種被虐的性幻想;她當時還不知道什麼是性交,卻已經知道什麼是「妓女」:「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班上有個同學有天突然買很多很貴的新玩具,我們就覺得她肯定是去做雞了。」

那時她覺得,妓女就是被物化者被支配者,被當成狗一樣幹吧。她們是被買的一方,是服務提供者,妓女無權。

「我從小就想做雞。」她想著有個巨大的手掌或者什麼可以一把就抓住她,教她無助,可同時又讓她心裡是滿滿足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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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援交,一半為錢一半為生活

但長大以後真做雞,跟小時候那般性幻想是不同的。現在她覺得自己是妓女,但也有自己的愉悅與否,她要濕了才讓人放進來,你想跟我做愛也得讓我開心。

做援交,除了是一種對世界的女權宣示、為性工作者宣示,她也不避言其中存在她的情慾。

而其實她不過在做雞的前幾個月才經歷了初夜。當時她在約炮版上約了的一個陌生人,估看像是一場刻意安排的破處儀式,但許彤卻說,處女膜對她而言也不是什麼寶貴的東西;想要嘗試初夜就像沒有吃過新口味的拉麵一樣想去試,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

「我有過一刻猶疑,就是要不要留給未來的男友。沒有嘗試性愛之前,我很愛自慰,但每隔一陣子我就會覺得為什麼自己下面的皮又鬆了一點又黑了一點了,萬一男朋友不信我是初夜怎麼辦?」有幾刻她曾想向自己的性慾投降。但後來她突然想通,她不願讓一個還沒有出現的男生去決定自己這一刻的愉悅。「他不來是他的錯,這苦不能讓我受。如果他有一天責備我說妳的下面怎麼那麼鬆那麼黑,我就說怪你啊你怎麼那麼遲才來。我對白都想好了。」

而她後來就怕人家說她整天談性有多好,妳試過有愛的性再來講吧。

她想抗議,她說畢竟有很多人有和她一樣的處境,尋人尋了好幾十載,有情人像埋在深谷裡,不是你一句「這樣比較有說服力」就能解決他的困境的。「如果有過穩定伴侶的人才有資格談性生活,這是談戀愛霸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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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來去,她難以記得每一張臉孔,但他們累積了她的生活靈感,「像吃心太軟都要吃到第十間才會知道自己喜歡多甜、多濃、多流心,有雪糕或無雪糕的好。」這一年多來的性經驗,讓她慢慢發現什麼樣的男人會吸引自己,「原來幽默感是最好的春藥啊。」身體誠實,情感誠實,這是做妓女讓她看見過的生活。

「做這行很明顯的,收入滿好,可以為我買來時間。」也曾經有人開價要包養她,一個月三萬元港幣,「我說不行啊,我每晚都要見你我會噁我會吐,我會覺得很悶。」 她還偷偷告訴我,那三萬也不是很高的價錢。

只是看著未來,她說自己也不能繼續一直做,「你的履歷會空白一片,還有你的腦袋會爛掉,說的都是些沒營養的話。」聊到這,她問我能不能讓她去外面抽根煙,休息會兒。

我想著少女落入情慾失樂園,慾望踏遍她的身體;「我也不是一定要做雞,我也不是熱愛做雞,做過就夠了。」做一個地方的蕩婦,浪蕩無羈,她活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