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前,少女的賣淫日記「地方的蕩婦(的不專業援膠手記)」開張,一時滿城風雨。

她叫許彤。

做援交,她說她幹的是行動藝術;即便大把人說這個詞很假掰,但她就堅持著。她說香港人對援交妹的想像怎麽就那麼扁平,香港警察老愛用骯髒的手法騙援交妹看不懂報告書,被抓到警局時只得傻愣地蓋章簽字,簽了字就是認罪,但她說她們賣陰道犯了什麼罪。

「性交易在香港是合法的。」她在粉專上鋪天蓋地的強調。只是這套法律不老實,警察不老實,在我從台灣遠端要與她視訊專訪的那天,她就因從事性交而被抓在警局裡。

Cmw Boni

我是陽光下的人

許彤,今年 25 歲,成天就遊蕩在香港這座擁擠不堪的城市裡過活。她沒有一個固定的正式工作;她做英文家教、接平面設計案子,也光天化日的援交。她不介意別人知道她的身份,她說她就是陽光下的人;人家講援交妹的生活該是長那個樣子,她偏偏要讓你知道,性工作者也可以是這個樣子。

說起香港,她眼裡有很多反射。香港人愛和自己想像中的中國比較,以為自己前衛了好幾年,但其實前衛的只有物質生活表象;這裏人們消費水準高昂,但心裡總擱著一套老舊思想,被時代拖著走。就像在她們那行裡,「嫖客」這個詞太明刀明槍說的是性交易,所以她們稱客人叫 「師兄」。師兄,聽起來舒服,也能體現一些權力關係 ––– 我是較你年長的,資助你、給你錢讓你得以生活的人 ––– 叫著叫著也在表面文明起來,只關起門來野蠻。

香港人的骨子裡是寂寞的。

在這座城市談戀愛成本太高,工時又太長,大家都沒時間追女孩;這讓這幾年出租女友、私鐘女孩流竄在街頭、時鐘酒店,擠上一張張只兩人就不能再多了的床板上。他買妳一次,要的是牽個手、親嘴、抱一個,他們想要體驗陪伴的感覺,下次可能三個月後還想要再來找妳就好。但談戀愛不一樣,那每天都得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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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彤曾遇過一個客人,和她交易之後被女朋友發現了,鬧了分手,當晚他和她訴苦完後卻又繼續和她調情,然後他們又交易了一次。他說他好久好沒有把妹了,只是好想要把妹。

她也遇過其他有家庭的人,他們和老婆關係不好、性生活不協調,但又不求助,只找援交女生解一解生理需求或者生活上的壓力。有些人來找她時,樣子是痛苦的,怎麼也不會笑,「他抱著妳,妳也覺得他好像抱著一個救生圈在海上浮著。」但他不會說,可能問題太多了,他只是需要一刻休息,有人陪著。

許彤在訂自己的價位表時,問過一些朋友,也看了其他女生的價格,但她就抓了比別人便宜個幾百塊。她說她覺得窮也要做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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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香港社會,許彤還很介意一件事。她談起每當她看見那些性工作者團體出來接受訪問時都得戴著口罩,或者隱姓埋名、也不敢讓身邊的人知道,她覺得好不舒服。很多人說性工作是工作(Sex work is work),但大多數的人還是偷偷摸摸地做。「我明白人都有自己的包袱,但我覺得總有一些人能夠不偷偷摸摸地做吧。」

而一年多前就那麼一個晚上,她心裡想著不如我就做援交吧,「悶的發瘋,一晚沒睡。剛好有認識的網友也在做這行,我們那天就視訊聊了兩個小時,她告訴我所有要注意的東西,之後我就去她說的論壇發了一則文。那晚接了第一個客人,就這樣開始了。」

後來她開粉絲專頁,她說這是想奪回援交妹的話語權。當世人都說援交是負面的,援交妹的人生是長什麼樣子的,但她也有她認為的其他面向。她就要做給你看,她要告訴世界這是其中一種可以發生的、可以被實踐的,作為一個性工作者的方式。又譬如她作為援交妹的一份子,她今天在公開平台提倡大家口交的時候要用保險套,這是屬於她的倡議。「我有責任將我眼中性工作的壞處、危險處講出來。我想做的事,基本上在開專頁的第一天就已經做到了。」

當然,一開站時有許多人懷疑這場「行動藝術」的真偽,許彤只自嘲的說:「我第一次談戀愛我在臉書說人家不信,我做雞我在臉書說人家又不信,我就是一個完全的魯蛇。」

真槍實彈的少女肉身,眾人垂延,但如今真要看見少女自己推自己下海,還不引起整城的動盪波瀾嗎。

Cmw Boni

後來我問起她,今天怎麼被抓到警局的。她說自己三個月前被放蛇(指警察扮成客人來抓你)了。當時她和那個男人約在大街上,兩人先是一塊走著,後來男人突然問「妳是一千五百元嗎?(港幣)」當時許彤沒有回答,只低頭滑手機找自己的價錢表。爾後便有兩個人突然出現說「小姐,警察。」

在香港的性交易法律上,規定的是不得在公眾場合從事有關性交易的事項。但她在大街上時沒有答任何有關的話。她說自己是被警察給陷害了。

而香港性工作者被壓迫的處境還不止於此。

如同先前提過,整個城市的文化與思想其實是保守的。看在許彤眼裡,當代年輕人看性工作者就分為兩派人,一派沒有什麼邏輯,只純粹的厭女;另一派則是會在表面上尊重你,可他們也不真的接受你,尤其受過大學以上教育的那些人:「譬如他們會掰出一些聽起來很科學的東西,像做這個對你身體不好、有危險,我也是關心你怕你做了會不開心。」只因學校左翼思想橫行,歧視是一定錯的。

Cmw Boni

思想不老實,法律也不老實。表面上他們說可以,但卻有很多拐彎抹角的方式讓這件事變成是不合理的。整座城市髒手髒腳,他們要在妓女身上胡摸一把,轉身卻又裝的人模人樣。

我想起那天是她被抓後第三次進警局了。但也沒做什麼,每一次去就繳個身份證登記然後空等一小時。警局人力不夠。

於是,這個社會既不對她不提告,也不放她走。

而她摸摸鼻子,也就繼續站著那勞動者的位置;勞動身體、勞動情緒,賣性慾也賣溫柔,感性之餘倡議。她眼茫茫地看著眼前的日子,說她不欠這個社會,她對得起自己。(延伸閱讀:慾望踏遍她的身體:援交妹許彤「我從小就想做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