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紅小編說:

房思琪事件後,中國北京學院女學生也自曝曾遭大學班主任父親性侵的過往經驗,當性侵受害者鼓起勇氣說出實情時,社會能否給予公允的對待?此篇文章從社會眼光、權力關係、法律制度上反思性侵害議題,期待許許多多隱沒的性侵受害者將來都能有其管道申訴、有窗口可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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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作家林奕含的自殺,不僅引發了兩岸三地關於權力關係下性侵害問題的又一輪輿論震盪,也在大陸形成了蝴蝶效應——5 月 9 日深夜,北京電影學院女生阿廖沙(化名)在朋友圈曝光自己曾受到大學班主任父親性侵,並且事件發生後她報警無果,反而被老師和同學攻擊排擠,中間甚至無奈休學。該事件連同林奕含事件,被曝光到網絡後迅速發酵擴散。

上圖為阿廖沙的自述截圖

「史上最大規模屠殺」:

權力關係下的性暴力何以傷人至此

阿廖沙在自述開頭提到的「房思琪式的屠殺」,指的是在自殺前 8 天,林奕含在接受訪談時提到的:普利莫· 萊維說過一句話,他說集中營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但我要說不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林奕含在年幼時被補習班老師性侵後引發痛苦的真實記錄。

而她說的話也絕不是誇大其詞。美國司法統計局較早的數據顯示,僅 1992 年一年全世界就發生了 380 萬起性侵、50 萬起強姦案。

而這種暴力,這種慢性且隱形的暴力,顯然還存在在我們的世界上,存在在任何國家、任何種族、任何宗教之中,存在在你我身邊,甚至可能都未曾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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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姦在今天的中國仍是一項可判至死刑的重罪,然而很顯然,時至今日,人們對這項罪行仍然諱莫如深。這也是為什麼數不清的性侵受害者難以為自己遭受的痛苦找到一條順利解決途徑的原因。而如果性暴力事件的當事人之間還存在著複雜的權力關係,受害人所要面對的暴力和艱難也許是要升級的,這種複雜性包括了直接的利益關係,有時候更包括更加難以描述的情感、精神因素。

小說中,房思琪第一次被老師性侵的時候,被美其名曰「這是老師愛你的方式」。而思琪唯一自我慰藉的方式竟是「我要愛上他」。

我想出唯一的解決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歡老師,我要愛上他。你愛的人對你做什麼都可以,不是嗎?……我要愛老師,否則我太痛苦了。——《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絕望。這些話讓人感覺那麼絕望,卻又無比熟悉。電影《不能說的夏天》裡,女主角白白被問到為什麼被多次遭受教授的性侵不卻反抗的時候說,我可能,愛上老師了吧。

封閉的關係,力量的不均等,在這種權力關係下,對抗成本之大也許超過絕大部分人可以承受的範圍。為什麼這些受害者們,寧可選擇虛構出自己與侵犯者之間是相愛的幻象求得心理的避難,也難以勇敢拒絕、及時出來指證?也許我們每一個人,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都難以脫責。

《不能說的夏天》劇照

這種遂行慾望而使用的暴力是如此讓人憤怒,以至於我們大部分人都難以想像,繼而更加無法處理。它利用資源優勢傷害的早已經不是一個人的身體,例如在林奕含的事例中,更難以接受的是它奪走了人性之中一切美好事物的光亮,比如信任、尊嚴、甚至是文學藝術提供給人生的意義。

施暴者以剝奪這些作為征服和性成就感的來源。

當然,每個個體是如此不同,在遭遇暴力後的反應也是千差萬別。林奕含自殺後,有人說她過於敏感。但這就是她,一個情感細膩、感知力強、願意信任某些價值的人所面臨的真實困境。

阿廖沙的自述中說:「因為我的性格不軟弱,因為我是夜店咖,因為我愛玩愛鬧,因為我看上去不可憐,所以大家認為被班主任的父親性侵不是什麼。」她遭遇的則是另一重困境,這也許不會讓她去死,但傷害絕不因此而更少。

共同之處在於,人們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方式,來將後果——或是毀滅性的,或是看上去「無足輕重」的——歸咎於受害人自己。四面八方的圍堵將受害者困在角落,無處可逃。

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罪惡感又會把她趕回他身邊。罪惡感是古老而血統純正的牧羊犬。——《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說出來?不能說?

也許有一萬種理由阻止她們「準備好」

林奕含生前一直堅持《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個虛構的故事,她的父母之後公開了她曾被性侵的遭遇。她曾以各種方式尋求解脫,努力學習、寫作、進入良好的親密關係……然而她還是保守這個經年的秘密選擇了死亡。在另一個故事裡,阿廖沙終於拿到了結業證書,她說她沒有什麼可怕的了,終於可以說出來了。

林奕含去世後,她父母的聲明中提到林奕含曾經告訴他們,還有另外 3 位女學生也被同一位老師侵害,還有一位被人強拍裸照。

林奕含父母的聲明截圖

是什麼阻礙了這些女孩大聲說出她們的遭遇?

是對女性的性的污名,是受害人反遭羞辱的社會壓力,是被要挾的前途、學業、工作,是缺失的申訴渠道,也可能是被強行剝奪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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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含事件得到了廣泛關注後,越來越多包括阿廖沙這樣曾經的性暴力受害人開始述說她們的遭遇,但大部分人仍不願透露詳細信息和自己的身份,更多人繼續緘口不言。這會是一個開端嗎?還是僅僅又是一次無關改變的話題風波?

是的,林奕含足夠美、足夠優秀、足夠有才華。她身上所具備的特點是天然能吸睛的有利標籤,她的不幸才會引發兩岸三地的社會關注,才能掀起颶風效應,勾出激憤的群情,試圖揪出真兇。即便無法將之繩之以法,也要令其在熟人社會斯文掃地、身敗名裂,也間接推動社會、政府有所行動和作為。

林奕含死了,還有更多個不美、不優秀、沒有才華的「林奕含」活著。阿廖沙是個美麗的女孩,她有仗義的朋友,為她在社交網絡發聲,有具備一定聲量的朋友在網上助陣,幫忙討伐。她們是不幸的,但又是相對幸運的。——芮貝卡《林奕含和阿廖沙:一個女人成長所要穿越的荊棘叢》(來自豆瓣)

她們勇敢了,其他人不妨跟上來?

當這些施暴人還掌握話語權,讓這個社會認為,或者起碼從後果上看來,這種暴力不值得「小題大做」,或者是一件「不可說」的事,那麼它就同合法,甚至文明,沒什麼區別。我們的社會對女人太過殘忍。女人是獵物,從很小的年紀開始就是獵物。就像房思琪說的,「那男人奪取純真只是為了在自己的性功績上面增添一筆輝煌的紀錄。」

林奕含的悲劇之後,台灣已經引發了一系列關於修改補習學校教師管理方法的討論,希望在既有的性別平等條例之上,能夠有更有效的處理機制來應對類似的性侵害、性騷擾事件,讓受害人知道她們並沒有錯,並不是沒有辦法獲得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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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在我們這裡呢?阿廖沙們需要面對的又是什麼呢?誰會去幫助她呢?

阿廖沙事件得到關注後,北京電影學院發出這樣一條微博:

雖然這條微博隨即已經被刪除,但不免還是讓看到的人覺得寒心:當自己學校的學生被傷害,應該承擔起責任的一方第一反應卻是用暴露學生隱私及暗示性的話語指責這可能是她自己的問題……

自稱阿廖沙朋友在豆瓣上發布的支持她的帖子

這些遭遇暴力的女孩和男孩們需要幫助與支持。也許我們還有很久才能走令每個人都滿意的那一步,但是,起碼不應該是只有等到毫無關係才可以無所顧忌,不應該是讓受害者孤身一人面對打壓封口的老師和一心想著息事寧人的學校、管理者,不是嗎?

從性暴力和性觀念的角度看,我們固然可以推動社會觀念的改變,將性暴力與其他身體暴力的差異逐漸縮小、填平,從而削弱受害者的心理負擔。但面對林奕含和阿廖沙,這樣的思路顯得不夠切題。當下首先我們應該考慮如何讓那些深陷大大小小的困局中畢竟無法抽身的受害者找到法律和制度上的解決辦法。(推薦閱讀:這樣算不算強暴?我男友壓上來,我很難受但「不那麼討厭」

林奕含選擇哭泣著用文字書寫自己不願回想的故事也好,阿廖沙顯得坦誠無畏的坦露也好,還有網絡上更多相似經歷的記述與剖白……都很少提過還想要為自己曾受到的傷害追討回什麼。勇敢而單純的記錄、公開也許正是我們這個社會的悲哀:當這些性侵受害者們最大的勇氣只是說出 ta 的故事,當 ta 們仍對制度不抱期望,對人心仍恐懼懷疑,當 ta 們最多就只能這樣一個人堅強前行,或決絕地選擇了斷,我們就永遠欠 ta 們一個真正公允的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