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紅小編說:

作者江峰 Feng Jiang 寫 Ass and the City 尻托邦裡的情慾流動,那些愛與被愛,慾望與衝動,成了穿梭大城之間的情慾故事。(推薦閱讀:【尻故事】我在海裡遺忘你:兩隻魚 - 壹

當時我以為,那會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他在那日後旋即為了工作離開北京前往成都,在我離開中國前不會再回來。如此也好吧,那時我頭一次渴望領悟夭折的美。

爾後,思緒總會把我帶回那幾天。冷油從腳目隨日子淹起,竄滿身子。懸浮在人沼裡,於目的與目的間遺忘種種過程。但我始終記得他的手似細紗,一個擁抱定義了勇敢,還有他曾在我的嘴裡,好像我真的能夠給得起一個人快樂。人生中曾有幾個時刻,在讀秒的結尾時倉皇穿越了錯的街道,回頭發現對的竟在彼岸招手。霎時恐慌自己可能再也不得幸福,緣分一雙大眼直直刺進自己的絕望裡。

六月底,忖著最後一場旅行,而我的錢早已用盡,看來似乎無處可去,然後我想到他。

「我能去成都找你嗎?」我在微信上對他說。 「來啊,我給你買機票。」他幾乎是一秒鐘便答應了下來。

而他終究是再次提了那個問題。

「你來成都,能不能跟我在一起?就算只能擁有你一天也好。」 我感覺嘴裡釀著血,熟過頭了,字句酸腐著我的舌尖,「抱歉。」

「沒事。」

我疑惑自己在提高這一回賭注,賠進的並不是我多愛他,而是若我真的愛上了他。人們甚少體會到愛情裡的風險,我們能收穫的是愛,但若是失去,那便再多的恨也湊不回自己。他一如既往地溫柔,好像我與他並非才認識不到兩週,而是我們用這僅僅兩週在複習遺忘的彼此的過往。他二話不說,買了北京與成都的來回機票。我隻身從北京出發,前往成都,與赴賭局。拎著最輕簡的行李,在萬呎高空上我感覺自己踮在失重的邊緣,等著沾進一張甜蜜的繁網。(推薦閱讀:【尻故事】男孩與男孩間的,初戀那件大事

飛機落地,我一步出機場大廳,捎了封訊息給他,他說要我等一會兒。成都雙流機場,人潮雜沓,不息地把我的忐忑洗得凝澈。

「我到了,你在哪?」一擡頭,看見大廳的彼方,他緩緩走來。那像是又一次初遇,內裡矛鬥著盾。倘若是在戰亂時節,我會飛奔上前擁抱他,告訴他留下來,或者我跟他走。但我僅是緩步靠近,腮幫子提得痠糾。他戴著眼鏡,頓時又長了幾年。如今的他終於回到二十五歲,當初的豔陽與華燈盡褪。

我坐在副座,看他駕車晃過成都市區。開車大概是僅存的幾個時刻之一,能見到他骨子裡那個孩子大剌剌地光身溜達。車身在長路上呼嘯,無鶩地衝馳。「你開慢點。」我句句提醒也澆不熄他的頑心,但我也不甚在意。此刻的我正踏踏實實地在異鄉,同一個男人精神流浪著。

漸漸我們遠離都心,駛至外圍的住宅區。此時我眼裡才收進成都的景色,小區園內一片蓊綠。成都像極了臺北,那悶熱滯塞的空氣毫無二致。但這兒終究不是臺北,我於家鄉千里之外。方進他家門,一隻大白狗奔了上來。

「雉奴。」他摸摸牠的頭,雉奴忘情地擺著尾巴,眼笑成一線 他養的薩摩耶犬,叫雉奴,唐高宗李治的小名。

「啊,看連續劇,一時覺得好玩兒就起了啊。」他的平靜反而顯得這無理圓滑不已。我忖著,若雉奴像他的孩子,他就得是李世民了,而他確實是李世民。我想起了玄武門之變,情與義淹在淚血裡脹成功業。

「工作不做了,就陪你玩唄。」那晚,他雲淡風輕地流出一句。原在北京時,他說工作忙,我去了可能也沒時間陪我。我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無語凝噎。「嘛呢?來。」他手伸的老高,引雉奴去抓。雉奴笑得合不攏嘴,歡鬧地向他的手上舔去。「你ㄚ。」他摩撫著雉奴雪白的毛髮,眼波似水,像老父對稚子,寵膩完寫。

剎那我的心全撒了,那太像一個家。

那幾日我們把成都走了一遭。杜甫草堂裡像在荷花林中迷了路,找到彼此時候還傍邊滿綠帶香;他在寬窄巷市集買了一隻手織木作貓頭鷹給我,錯羅精妙,真的一樣;巴蜀大宅門火鍋,大鼎裡兩圈,紅邊圍白。兩個不諳吃辣的傻子,一個勁地往白裡夾,四川的精義都浪費了;步過文殊院聽他漫談過往在成都的日子,一片清淨幽謐,我逕怕心跳亂擾了菩薩;夏夜的錦里滿園燈火燒到他的身上,我們在雋刻「蜀」字的窄巷裡擦踵穿梭,但明白他總在路彎處佇立,直至闌珊燈火。

一晚的午夜場電影後回到家,嘴上還在聊著方才電影的細節,開燈以後卻見地上一片狼藉,看來像些木頭碎片。「這……。」我還沒能確認自己的驚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倏地對在旁傻笑的雉奴硬生就是一腳,雉奴退了兩步卻又巴著臉跑了回來。眼看他大腳又是一下急踏,雉奴低嚎了一聲。「不要再打他了!」我拉住他,瞥見他眼中的暗火。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讓我看見他的憤怒,為了一隻贈與我的貓頭鷹。

我們在當晚做愛,第一次他探進我的身體。滑入的時候如細水潤澤,溫溫緩緩的。他從不狂暴,反而更多的總是笨拙。我的雙腿在他的肩上,像他堅毅扛起的擔子。我深深地望著他入迷,眼見他如何精雕我的深邃。我伸手撥去他的瀏海,他如同個努力的孩子般埋首,一擡頭我才跌進他的眼裡。與他結合,始終都似場場詰問,問性,問不性;問愛,也問不愛。

那年夏日的早陽,析過簾幕襲進臥室,將他的身體拋得晶瑩如鱗。我半醒時,惺忪之際,一手橫上他的背,凝脂帶雪。他的手也緩游上我的胛邊,一指一節地柔浣。四壁裡,床笫間,炫眼的日光下,共枕濃睡。白水漣漪畔,誰也沒有醒來,兩人在彼此的囑咐下一再睡去。好像從此便這樣浪費、揮霍、虛度著彼此的餘生也罷,換一場泉歇水盡。

與他同床,發現他是少數我能與之安睡的男人。我時常淺泊在他的肩窩,他不算豐腴的身體,卻總輕鬆釣上我的睡意。我伸手鉤向我的手機,片下了這一個畫面。他手作枕,臉頰被團起像個嘔氣的孩子,鬧累了纔被睡意綁去。

當我再次醒來時,他已在客廳與合夥人談論生意。我緩緩撐起身體,雉奴哈哈喘氣地跑了進來,一躍上了床,在我腳旁撒野起來。他或滾或翻,臉上的笑容從沒停過,我看了也不住莞爾。我探出腳掌,在他的肚子上描圈,心花怒放的他款款地在我身旁憩息。「我是你的媽媽嗎?」不知是提問或自詰,我看著他出神。臨行前拍了一張相片,他仍在我的腳邊撒嬌。(推薦閱讀:《上癮》選讀:我喜歡你在我身後進出

「狗都託人照顧了,現在想要離開成都也行。」那天出了景點後,我們在路上散步,他看著我說。「是嗎,那我真的很想去九寨溝。」玩笑似地,我也不抱太大的期望。「九寨溝嗎?」他不發一語,踏進街邊的一間旅行社。

「請問一下,九寨溝兩人行多少錢?機加酒雙飛,三天兩夜,一人兩千是嗎?好,就這個。」他霸氣十足,一連串過程三分鐘不到,結帳時我還在一旁愣得不能自已。


隔日一早我們風塵僕僕,前往機場,預備飛黃龍。在計程車上,我無由地興奮起來。明明來到成都已是與他獨處了,如此一飛又更是獨上加獨。那一趟我們隨團出發,隊裡男女老少混雜,我們兩個年輕人反成了異數。午膳時,眾人桌上熱絡。我們與旁邊的一對夫婦閒談,他倆說此行是來蜜月旅行的。

「我們也是來度蜜月的啊。」

我手中捧的熱茶險些沒翻倒。他神采飛揚,見那夫婦僵笑了兩聲。

「你在說什麼啊!」那對男女一別過頭,我便低聲質問他。 「有什麼關係,開個玩笑嘛。」他滿臉寫意。 「那要是他們當真了怎麼辦?」 「當真就當真唄。」說畢,又是一個勁地痞子笑,我的臺詞全吞了回去。

第二天,我們終於進了九寨溝內。倆人在偌大的溝內無頭蒼蠅似地亂竄,五湖四海間飄搖,一併目無暇給。綠水藍天,沁得人明明淨淨的。那日氣溫微涼,園內全是水景,不免得濕氣帶寒。「好冷。」我在他身旁咕噥並哆嗦著。他脫下上身的暗藍針織外套,罩到我身上。「你怎麼辦?」「沒關係我不怕冷。」他一雙大眼望向前方,瞅都不瞅我一眼。我脫下自己身上的條紋薄外套,遞給了他。白綠錯間的衣服,本就窄緊,在我身上總顯得單薄。他一換上,卻如同一覺方醒的孩子,眉眼之際輕揚不少。那是這輩子頭一回被公然包覆在另一個男人的衣物裡,此刻自己的衣著也緊貼著他,而我只是很長很長地看著他。(推薦閱讀:在情色裡逗、耍、玩、弄:桃色壞男孩

漫步到樹正群海,我憑欄休息。他著手隨意拍下那一刻,日光氤氳,乳白的相機吊在我的胸前。方低下頭,不備的瞬間被裁進記憶體裡,暗藍的毛衣漫得畫面裡一片冷甜。之後我們又上了幾個坡,空氣愈發寒冽。我抖得不行,牙關緊攢。正好亭下一名婦人兜售著披巾,我們各買了一件。黑的粗布散織,懶垮在我倆肩上,瞬時像兩個野人。過後一路從頂上奔了下來,回到園區門口,他站在一旁抽菸。我看著他,心想野人戲火,不忍笑了出來。

九寨溝身處阿埧自治州,是藏族與羌族的自治區。導遊小姐在車上不時與我們分享藏族與藏傳佛教的生活。「你們知道倉央嘉措嗎?」我和他滿臉疑惑地看向彼此。

「他是第六世達賴喇嘛。作為達賴喇嘛的轉世,他不恪守成規,追求世俗的愛情,被認為是富奇異色彩的達賴。他一生寫過許多情詩,也不斷在追尋佛法和愛情、超脫與世俗的平衡。想跟大家分享一首他最有名的詩。」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車在山路間曲折迴繞,我望向窗外一片綠蔭出神。「不負如來不負卿」……那是怎樣的兩難?彷彿進與退都一併踩在自毀的檻上。我轉頭面向他,他直直地映進我眼裡。「這種情詩有什麼好的呀?」一貫地痞態,他彷彿對這雋永的故事不感興趣。他別過頭看著前方,手卻緩緩貼近,牢牢地箍緊我的掌心。周遭一切聲響的皮都被剝了去,褪出一個赤裸的當下。

(插畫家:八芭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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