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紅小編說:

作者江峰 Feng Jiang 寫 Ass and the City 尻托邦裡的情慾流動,那些愛與被愛,慾望與衝動,成了穿梭大城之間的情慾故事。(推薦閱讀:【尻故事】我在海裡遺忘你:兩隻魚-壹

那年我在系上選修的專書課,懵懂之間選擇了莊子。此前我不甚理解莊子 ,只認為他像個教科書裡的名詞,用於得分與引用。而教授某一週談的是「莊子的感情」。簡報畫面上一段引言,《莊子.大宗師》:「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底圖上,兩隻魚在大海裡相背優游。

「莊子認為,人的感情,或者說愛,是建築在互相索取上。這個世界,像 個乾涸的池塘,人們相互以彼此剩餘的口水來接濟對方。當我們遇到了一個自己愛的人,便希望他們以我們想要的方式愛我們。人們通常只說『相濡以沫』,卻忽略了『相忘於江湖』才是生命最完滿的狀態。在大海裡活著,忘記彼此。」

「然而忘記彼此是什麼意思呢?」我聚精會神,深怕漏了一字,「就是不為對方做決定。」教授停頓了一下,終於脫口。

赫然全都懂了,我理想的愛,我對他的愛。

「我愛你,可是我們都是自由的。」教授以此句作結,我已然紅了眼眶。我愛他,可我更希望他自由。若他曾在此地,此刻我們相愛,以身相濕,只消一剎那的緣分。我眼看他歸返海中,不再需要我的吻,我皸乾的脣裂成永劫的等待。

站在潮退的線上,細沙鑽過指縫,久違的海水沁涼如冰。望著他沒入水下,在淺海裡,陽光穿下如柱,他翱翔其中,不時地笑聲盈耳。

那陣子恰好與逼逼見面,他一向是眾朋友裡最靈性的。我與他分享近日與莊子的相會。「莊子的感情嗎⋯⋯好難呀。」「是啊,所以是種練習吧。」我 倆在湳雅夜市約見,一邊啖著豆花,腦中閃過許多思緒。他柔暖地看著我,眼裡有股淺潮欲襲,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結束時,我與他道別,看著他離去的背景,我赫然感覺生命裡的每一刻,人們都在練習著。不只是愛情,而是感情。

我們如何愛,卻又必須明白時間與空間終將使人分離。但若你我仍同游於大 海,就該明白我們的愛未曾殞亡。

後來再與那些只聞得上半卻不明下半的朋友們說起這個故事時,我已經能 帶著真實的笑臉去鉤勒那些微苦的片段。「你怎麼能就這樣讓他走啊?」對方幾乎是訝異地喊了出來。「嗯⋯⋯我也不知道耶。」日子便悠悠盯著空白慢慢蒸餾成汪洋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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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臺灣我做的最後一個作品,描寫人們如何迎向並放下過去。舞臺的二樓 欄杆上貼滿了屬於舞者們的回憶,我的選集裡頭有三張他的照片。第一張是他與雉奴的父子合照,第二張是我用腳逗弄雉奴的情景,最後一張則是他熟睡的側臉。

最後結尾時,舞者們將那些代表回憶的物品整齊地擺在舞臺的右上角,幾乎如場祭儀一般,在它身旁起舞,歌頌亦為道別,最後步出舞臺。於是這輛回憶的列車繼續駛向遠方,直到有天我們再與它們於另一個時空不期而遇。

隨後我於二零一六年離開臺灣,前往紐約,搬進了新的房子。四面白牆互 相瞅著,顯得寂寥無味。我打開行李,瞥見一卷黑膠片,納悶著。打開來發現是製作的布景留下的相片。我將它們貼上牆壁,熟睡的他在床的彼岸,每日醒來都能遇見。

心想時差之故,或許我醒來的時候他亦正在熟睡。從前只是空間,如今倒連時間也成了我們的敵人了。但我不與它們交惡,只靜靜任由它們擺 渡。

來紐約後,我悒鬱了好些時日。因文化差異、種族歧視還有語言能力的隔 閡,始終寡歡。他時常給我鼓勵,總笑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仍會花時間聽我說話,或與我分享工作近況。他已回到遼寧本溪的老家,幫家族企業做事。

於我,這個人早不再僅是個「男朋友」或「前任情人」,而是生命中烙的一個印,不因名分而改變關係的本質。後來我問他,能否有空時去找他,或他 來找我。他只堅嚴地說,現在的他想先好好衝刺事業,不願分心。

而數月過去,我開始適應紐約的生活,已經能夠接納新的人走進我的心靈或者掘發肉體關係。我們仍間或與彼此分享近來所遇見的人,或性事上的遊歷 。通常是我與他分享,而他總樂意聆聽,卻少提自己。那你呢?最近有遇見誰嗎?

「我和你說,我最近跟一個人走得很近,我覺得我蠻喜歡他的。」啊,是嗎?你們認識多久了?「幾個禮拜吧。」進展到甚麼程度了?「該做的都做啦。」幾個禮拜?那怎麼一直沒跟我說?「我現在跟你說啦。」那是因為我問你,如果我不問你,你是不是一直不跟我說了?「應該還是會說吧。」那你們現在呢?是什麼關係啊?「應該算是在一起了吧。」

他最後的這句一浮現,我在路口立了良久。

「那很好欸,恭喜你。我最近也認識了一個對象,正在約會。照片?不想 給你看。生氣,隨便你啊。我為什麼要跟你說啊?反正你也沒跟我說啊。」手指停了一晌,「好啦,等一下。」他收到照片,「床上很好啊,我們很契合。」我說。

「嗯。」他回覆。

又過了幾個街口,紅燈在對街燒起,我再次停下。「其實,我騙你的,根本沒有這個人,圖片我從網路上抓的。」不知怎地,我的內心一陣鼓譟。「你 剛聽到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我發覺,自己還是挺想佔有你的。」他的語音訊息裡,一字一句都連綴 千斤。

一股熱騰從心窩湧出,漫山覆野。我撒了個謊,卻鉤上鋃鐺沉沉一串實話 。

「他對我很好,也習慣了他在我身邊。但我沒那麼喜歡他,可能過一陣子 就分手了吧。我們?我不知道,我們太遠了。況且我自己也還不確定我想要的是什麼。」

「我從小做春夢的時候,夢到的都是男生。夢到過女生的裸體,但是最後女生長了翅膀變成了天使。我變成了小孩子,被天使抱著飛走了。我在想,是 不是男生能滿足我一部份的性欲,我以前和男生相處的時候特別覬覦他的下體;和女生我會變得更紳士,而且更能滿足我對於戀愛的追求。和你在一起滿足了我的精神追求,但缺少了戀愛的富足。精神追求是我對於性格上的鍛鍊,比如我的好奇心,一直成長的需求。但戀愛上,需要滿足。我以直以來對於戀愛有固定的想法和習慣,比如我覺得和女生談戀愛是對的,這是我的習慣,我也習慣於這種習慣,所以我在這種不需要改變的狀況下更舒適,要我打破這種習慣我會不舒服。和女生在一起更有安全感。我從小一直都是一個坦坦蕩蕩的人,和朋友也沒甚麼秘密,可是做一個 Gay 好累。我不想再對不起男生了。」

「我想和你做朋友。」

他頓了一刻,又像口無盡的氣,「你自由了。」

我站在荒野的十字上,連同靈與肉一併遺散,遠方是禿鷹盤旋的陰影。「我本來就是自由的啊。」我本來就是自由的啊,本來就是啊。又是細沙清水,他因何還在淺水裡趑趄不前,我卻是永恆地癡笑著。

「我想做你的朋友。不知道對你是愛還是什麼感情了,有點依賴但又想脫 離。你是我的秘密,但我也有些習慣了。特別希望你可以幸福,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如果你覺得是浪費時間的話。我拋棄你的同時,也是被你拋棄了啊。力的作用是互相的,這只是一個決定。我覺得對你有責任,但責任不只是愛,同樣也是不愛。愛的結局只是你期待的,但不一定是最好的。」

我驟然想起了浪費和虛度的差別,我所想的始終都是虛度。 但無論如何,什麼關係、什麼名分,這都毋寧是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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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日子軌上奔馳,我試圖在繁忙的紐約城裡站穩重心,兢兢學習做個學生和藝術家。他則是被工作掩埋,幾乎無暇與新人相處。近日除了早已動工多 時的家族企業溫泉旅館,還自己在外面租了教室,開補習班教數學。我們都被歲月推搡帶跑著,沒人持暇回首拋擲一聲嘆息。

他某日在補習班,同我講述裝修、招生的種種艱辛,還有他與男友的疏離,「幾個禮拜沒見面了吧,」電話打來的時候,他看來有些疲倦。但室內一片窗明几淨,他伶伶一個人影在空蕩的教室裡顯得單薄。「現在在補習班,最近弄裝修呢,應該過陣子就好了。」他身旁混灑著些人聲,像孩子們在嬉鬧。「樓下是一個國小,可能是那邊的學生吧。教室就我一個人啊。」我一時好想念他,便縱我們扣打過無數次的視訊通話,我眼望他春夏過秋冬,長鬢短鬚,薄服厚衫。

赫然我感覺自己需要他。我需要知道,自己尚未完全失去這一個人。

「把褲子脫了,」我對他說,「我要看你。」「幹嘛?」嘴上問著,但他 並沒有太多的驚疑。「突然想要了?」他把褲頭褪下,黝黑的陰莖一下翻了出來,五指熟巧地攀上了自己的性器。「老婆,你好性感啊。」「我很想你。」

那你呢?「我想你的小穴。」「我想你。」可是你。「我要進去了啊。「啊 ,老公。」螢幕裡的他喘著氣,立在教室的課桌旁抽弄著他的下身,眉頭微鎖。遠處零稀的人聲像種淺淺的賀讚,抑或隱隱的咒謔,一方潔白的課室霎時被綴得淫麗不已。「好舒服啊,老婆,幹死你。」是啊,我從來不曾活過,若是沒有遇見你。

「啊,啊哈。」他的精液撒在白淨的桌面上,像是一點一滴地在望內鑽,又像汩汩地漫漲成道道白潮。我竟一時失語,只見得午後一盞金陽染得他眉目 鑠鑠奪人。他方回過神,咧開一張笑靨。

「好啦,我先清理一下了。」他看了我一眼,溫柔仍舊,通明的黑瞳恰如 那日。

他從未遠離,他始終都還在,我仍是他心尖上最珍視的那個人。儘便他手攬新人,即使我此刻幾乎是在與他鑄下道德的罪,但他最愛的依舊是我。道德於真愛面前也僅如吱啞一般囁嚅。

插畫家:(八芭菈)

Ass and the City 尻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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